那苦海里的怨念,是千万个不甘心拧成的一股绳,是无数场败仗熬出的一锅毒汤。
它们恨,恨天道不公,恨时运不济,恨自己功亏一篑。
它们怕,怕被人遗忘,怕永世沉沦,怕那彻骨的孤寂。
大梵音寺的佛法,讲的是“放下”,是“宽恕”,是“来世”。可对这帮已经输得连裤衩都不剩的怨魂来说,你跟它讲这些,就跟劝一个饿死鬼别惦记眼前的满汉全席一样,非但没用,反倒勾起了它更大的馋虫。
可霍去病的意志里,没有这些弯弯绕。
他的世界观,简单、粗暴,又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蛮横。
什么是天道?老子打到哪儿,哪儿就是天道!
什么是时运?老子的马蹄,就是最好的运气!
什么叫功亏一篑?在老子这儿,就没有“功亏一篑”这个词儿,只有“大获全胜”!
这股子意志,跟那些怨念一撞,压根儿就不是水火不容的对冲,也不是净化与被净化的关系。
那感觉,活像是一群在村口打烂架、撒泼打滚的地痞无赖,正闹得欢呢,突然间,皇帝老子的御驾亲征大军,旌旗蔽日,甲光向日,踩着能让大地都发抖的步子,开过来了。
你还闹?
你还敢闹?
你拿什么闹?
“嗡——”
一声沉闷到了极点的颤音,从苦海的每一滴水里传了出来。
那翻江倒海的黑水,那一张张扭曲尖叫的人脸,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迎面扇了个大嘴巴子,齐刷刷地,哑火了。
整片原本喧嚣、狂暴、怨气冲天的苦海,在这一瞬间,死一般的寂静。
黑水不再翻腾,慢慢地平息下来,变得像一块打磨得溜光的黑玉镜面,不起一丝波澜。水里那些痛苦的人脸,一个个像是耗子见了猫,争先恐后地往河底沉,生怕被霍去病多看一眼。
那股子能把人骨头缝都冻上的阴冷怨气,也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,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。
整个世界,清净了。
“……”
大梵音寺的和尚们,有一个算一个,全都跟被人使了定身法似的,僵在那儿。他们手里的法器还亮着,嘴里念到一半的经文还含在舌尖上,可谁也动弹不了,谁也说不出话来。
苦禅大师那双长眉毛控制不住地抖着,他看着眼前这片平静得有些诡异的“苦海”,又扭头看了看那个提着刀、神情淡漠得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的年轻将军。
他的脑子,乱了。
佛曰,普度众生。
他们用佛法去“度”,是想把这些怨念从痛苦里“劝”出来,让它们“想通了”,“放下了”。
可眼前这个人……他什么都没劝。
他只是往那一站,就让这满海的怨念,自己个儿“想通了”——在这位爷面前,还是老实点儿比较好。
这不是度化。
这是……镇压。
用一种更高级、更纯粹、更霸道的“执念”,去镇压另一群乱七八糟的“执念”。
“阿弥陀佛……”一个年轻和尚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,可那佛号念出来,干巴巴的,一点儿慈悲味儿都没有,倒像是见了鬼,“他……他没把魔头赶走,他……他成了所有魔头的头儿?”
霍去病压根儿没理会那帮和尚的心理活动。
他提着刀,朝那片平静的黑水边上走了两步。
如今水面清澈,一眼就能望到底。只见那黑漆漆的河床正中央,静静地躺着一枚龙眼大小的黑色珠子,珠子表面光华流转,像是藏着一片深邃的星空,里头有亿万个细小的光点在沉浮,正是这片苦海怨念的源头。
万念归一珠。
霍去病手里的刀鞘往水面轻轻一点。
那珠子像是得了将令的士兵,自己个儿从水底“嗖”地飞了出来,乖巧地悬停在他面前。
他随手接住,也不细看,往怀里一揣,转身就走,回到了队列里。
从头到尾,那股子利索劲儿,就跟在自家后院捡了个鸟蛋似的。
大唐一行人,迈开步子,就这么大大方方地从那片已经没了半点凶险的苦海之上,踏水而过。
只留下大梵音寺的一众高僧,呆呆地站在原地,看着自己面前那已经没啥用处的“金刚伏魔大阵”,再看看那帮人远去的背影,一个个神情复杂到了极点。
苦禅大师双手合十,低头看着自己被佛光浸润了一辈子的手掌,头一次,对自个儿信奉了一辈子的“佛法”,生出了一丝……怀疑。
难道,佛说的“放下屠刀”,还有后半句,叫“拿起金刚杵”?
……
穿过苦海,天顶上的光板又有了动静。
——秘境关闭,还剩四天。
眼前的景致再度变换。
阴森的黑水和死寂的园林都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,是一片广袤得望不到头的古老战场。
灰蒙蒙的天空下,是暗红色的土地,像是被血浸泡了无数年头。到处都是断裂的兵器,有的锈迹斑斑,有的却还泛着森森寒光。一具具庞大的骸骨散落在战场各处,有人形的,有兽形的,最小的都跟座小山包似的,透着一股洪荒年代的苍莽与惨烈。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