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墨是在邙山古墓群见到那面旗子的。
旗面染着暗褐色的血,边角缀着狼头纹,旗杆上缠着半截断剑——剑身上刻着"苻"字,是前秦皇帝苻坚的佩剑。风卷着枯叶掠过墓碑,旗子突然猎猎作响,像有看不见的手在挥舞。陈墨摸出腰间的玉璜,两块合在一起的玉突然发烫,烫得他掌心发红。
"陈先生。"
声音从墓碑后传来。陈墨转身,看见个穿玄色短褐的男人,左眼蒙着皮制眼罩,右耳缺了半块,腰间悬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。他的影子在地上扭曲成蛇形,是"杀胡令"的残魂。
"冉闵?"陈墨瞳孔微缩。史书记载冉闵死于慕容儁之手,首级被送至邺城,可此刻眼前人分明活着,且身上的杀气比史书记载更重十倍。
冉闵摘下眼罩,露出的左眼是浑浊的灰白色——那是被鲜卑人挖去眼珠后,用符水强行续上的"鬼眼"。他的手指抚过旗杆上的断剑,剑刃突然嗡鸣,割破了他的掌心。
"我在漳水河畔等了你十年。"血滴在旗面上,暗褐色突然变成刺目的红,"苻坚的鬼魂带着他的'投鞭军',高欢的阴兵裹着他的'天龙旗',他们要合兵攻洛阳。"
陈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。邙山北麓的雾霭中,隐约可见两股黑潮翻涌:一股裹着狼头旗,是苻坚的"投鞭军",每面旗上都缠着被砍断的发辫;另一股飘着玄色鹰旗,是高欢的"天龙军",旗面绣着的不是龙,是三百六十个鲜卑姓氏。
"他们要争什么?"
"洛阳的太学。"冉闵指向东南方,那里的天空泛着诡异的紫光,"苻坚说'朕要烧了汉人的经史,让他们的子孙只认胡姓';高欢说'朕要让鲜卑人骑在汉人头上,世世代代做牛做马'。"
陈墨摸出怀里的青铜灯盏。灯油是混了人油的尸香,此刻正散发着焦糊味——那是被战火焚毁的经卷味道。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在洛阳城,有个白胡子老书生跪在他面前,怀里抱着半本《论语》,说:"陈先生,这是我孙子临死前塞给我的,他说'先生若能让这些字活过来,我便死而无憾'。"
"跟我来。"陈墨拽住冉闵的手腕,亡灵丝线缠上他的断剑,"我带你见个人。"
他们穿过邙山的乱葬岗时,雪又开始下了。陈墨的亡灵丝线在脚下凝结成冰桥,冉闵的影子却始终浮在半空,蛇形的轮廓越来越清晰。陈墨知道,那是冉闵未被史书抹去的"血性魂",正随着时空裂缝的扩大而复苏。
洛水之畔,刘裕的北府兵正在结阵。
陈墨踩着结冰的河面跃上高坡,看见校场中央立着杆绣着"宋"字的大旗,旗面被血浸透,却仍在风里猎猎作响。旗杆下站着员虬髯猛将,身披铁甲,手持长刀,正是《宋书》里"清灭桓玄,气吞万里"的刘裕。
"陈亡灵师!"刘裕大步上前,手中的刀鞘重重磕在陈墨肩头,"某在寿阳截获苻坚的密信,他说要联合高欢,先把洛阳的汉人屠干净,再分赃!"
陈墨抬头,看见刘裕的影子里缠着无数条黑线——是被他杀死的敌将的怨魂。可那些黑线没有攻击性,反而像被驯服的蛇,绕着他的脚踝打转。
"刘将军。"陈墨指向东南方的紫光,"冉闵来了。"
刘裕转头,瞳孔骤缩。他认出了冉闵腰间的断剑,那是当年他在京口起兵时,亲手从后赵降将手中夺来的"镇北剑"。
"冉天王!"刘裕单膝跪地,铁甲撞在冰面上发出脆响,"当年某跟着将军(指刘牢之)追击冉魏残部,曾立誓不踏冉魏遗民半步。今日见您,某这把刀,还是当年的刀。"
冉闵的独眼中闪过一丝恍惚。他记得永和八年,他率冉魏大军血洗邺城,斩杀慕容儁时,有个穿青衫的小兵躲在草垛后,举着块碎砖喊:"杀胡!杀胡!"后来那小兵被他收作亲兵,却在突围时替他挡了一箭。
"刘将军。"冉闵的声音沙哑,"某杀了你三十七个同袍。"
"他们是前秦的走狗。"刘裕扯下铠甲上的护心镜,露出下面狰狞的刀疤,"某杀的胡狗,比你多十倍。"
陈墨突然笑了。他摸出怀里的《论语》残卷,封皮上的血已经发黑,"你们看,这是刚才在洛阳城捡的。书里夹着张纸条,是个小女孩写的:'阿爹说,胡人也有好人;阿娘说,汉人也有坏蛋。阿爹阿娘被乱箭射死了,我要替他们问问,这世上,到底有没有道理?'"
刘裕和冉闵同时沉默。刘裕的喉结动了动,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,打开是颗染血的糖:"某孙女临死前塞给我的,她说'爷爷,甜的能让人不想杀人'。"
冉闵从腰间解下个酒囊,倒出半块冻硬的肉干:"某亲兵的妻子塞给我的,她说'将军,冷了就吃这个'。"
陈墨将《论语》、糖块、肉干一起放进青铜灯盏。火焰腾地窜起三尺高,照见三个人的影子在地上重叠——刘裕的刀,冉闵的剑,还有他自己的亡灵丝线,正缠成一股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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